Shape of My Heart (14)

小驴屹耳:

***




That's not the shape, that's not the shape of my heart




        有一次,你问Sameen,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感兴趣的。你并不指望她诚实地给出答案;你甚至不指望她会回答你。你觉得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她会甩给你一个白眼,沉默地等待你的喘息平静,再把她刚才对你做过的事,换一种花样重复一遍。


        这又将是那种夜晚,你会在早上醒来时对着镜子,细细检数吻咬的痕迹。你总觉得它们并不只单纯是些印记而已,但你也无法确定它们到底意味着什么。你始终怀着一丝惊异看待你们仍在持续的肉体关系:Sameen总在抱怨你的瘦和缺乏技巧,有些晚上你会搞得她很挫败,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想要停止的意思。你知道她在你之前从不曾有过稳定的性伴,哪怕你对“稳定”作如此宽泛的理解,以至于超过两次都可以算是“长情”。(这并不是机器告诉你的,而是写在她的特工档案里头;同一份档案告诉你你的身体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在Finch的图书馆里,”她松开你,翻身平躺好,眼望天花板,“看到‘ROOT’这个名字的时候。这是什么鬼名字?!”


        这太出乎你的意料:她的回答,以及她竟然回答了这件事本身。


        “⋯⋯有一张你的假身份照,心理医生什么的,听说她把男孩子们狠狠耍了一道,”她在讲述时嘴角有一丝近乎骄傲的微笑,仿佛你的所作所为跟她有什么关系,足以令她自豪。“那个样子与我见到的Veronica判若两人。当然,我后来知道你岂止可以是两个人⋯⋯”


        “所以,你是觉得每次跟你上床的是不同的女人吗?”你好奇地问。这倒可以解释为什么你们还在如火如荼:Sameen Shaw从不曾有稳定的性伴,但Root每一次都可以是不同的人。


        “你真荒谬⋯⋯”她皱起眉头,重新抬起身体,向你压过来。你笑着张开怀抱。天呐你是有多喜欢这样抱紧她,感受她充满力量与弹性的身体与你的摩擦。你是永远不会厌倦的,你知道,你恋慕这躯肉体已经丧失理智。


        “⋯⋯操你,Root!”她恨恨地诅咒。


        你张口咬住她肩颈处的筋腱,她喜欢你这样做,你咬得越狠她越兴奋。噢,对、对的,操!对啊,来啊,那里、就是那里⋯⋯


        原来你们没有什么不同,你想,触发你自己的也是一张照片。靛蓝特工5A号长了一张英俊但没有表情的脸,有着最令你心动的清晰、锐利的线条。她不维系任何一种不必要的人际关联,这是ISA看重的特质,档案里历历记载着她的冷酷和高效,每一页纸都在提醒你不要从你身上的吻咬痕迹中读出比肉欲更多的东西。可是你们一次次地重复这样的拥抱、缠绞、扭打、吻、咬、冲撞⋯⋯你从来不怕她撞散你,她是摧毁者也是良医,会再将你修复。


        不只单纯是些肉欲的印记吧,第二天清晨你在检数身上的伤痕时会允许自己这样想。刚刚经历过那样的夜晚,谁会不这样想呢?


        你并没有特殊编制的代码。自我迷幻的错觉,超乎现实的期望——世人的小缺陷你全都有:这是Sameen Shaw让你领教的。


        直到你们的下一次、介于温柔与暴力之间的冲撞。你们冲撞出来的火花蔓延成一片焰火,在一个微小的临时宇宙中绽放。


        你是不介意活在幻觉中的,你甚至认真考虑过这种可能:从Stoneridge的那个电话开始,你的全部经历无非是一场模拟,只以数据流的形式发生在中西部旷野里的某个服务器农场。但你看进Sameen的眼睛,问自己这怎么可能是幻觉?


        你是一切皆可为虚拟的新世界的先知,却被一个人牵连在旧世界沉重的真实里脱不了身。你不想脱身。你只希望自己也有她那么好,能对她做到同样的事。




*




        “我很抱歉,Samantha,”Harold诚恳地说,“但沉溺于渺茫的希望是更大的伤害。生活应该向前。”


        Samantha,这不是你的名字,但你能体谅他只是不知道拿你如何是好。这个智慧的男人在该怎么称呼你这样一个可笑的问题上进退失据:“Ms Groves”?那可以稳固你们一直以来的关系(那是他想要的,不是吗?距离感、身份差异和你对他那一套铁律的绝对遵从);“Samantha”?则大概是他在表达同情和提议补赎。你也就是个普通女孩而已,他或许想这样说服他自己;她刚刚失去了自己最亲密的伙伴。你想告诉他这么伤脑筋还不如学学Lionel,用他早餐恰好吃的麦圈牌子作你最新的外号。你这辈子用过成百上千个假名字,你不在乎。


        他甚至开始叫你“Root”,这是违规的。为什么是现在?这种改变让你猜忌某种隐蔽的操控:善良如Harold哟,他自己都未必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让步也期冀你的让步。我承认你是你,那么你可不可以放松一下你自己?别再固执了,Root,转身看一看,失去了Sameen你还有我,看我像不像你一直缺席的父亲,可怜的小Samantha。


        你没有也不需要父亲。你自我发生;你是根。


        机器也开始叫你“Root”。她是他真正的孩子,他们联合起来用一个名字绑架你:“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Root。我很抱歉。”然后她告诉你叫你“Root”是Sameen的心愿,你连怨恨都无法不带有愧疚。


        “相信我,我知道失去你爱的人是什么滋味。”Harold继续诚恳地诉说。善良如Harold呀,你相信他知道失去爱人的滋味,但你怎么告诉他你失去的是跟他完全不同的东西?


        爱?那是属于Harold和Grace这些善良人们的,精致的、利他主义的道德,他赖以活下去的精神支撑。你对Sameen不是。你是天底下最最自私的人,你需要Sameen存在,不因为你爱她,因为她是你身体存续的必需。他教导你说真爱可以忍受分开,他就甘愿和Grace天各一方地白头偕老,时区的差异无法改变照在他们身上的是同样的月光。那么你的当然不是什么真爱了:你拒绝接受一个你无法触摸到Sameen的人间。她或许在地球的另一极依旧活着,活得好好的,但那对你无效。你要求她在你身边,用她的物理存在本身时时刻刻提醒你,你不过也就是血肉之躯的凡人。


        你的需求原始而物质。一个人怎么跟氧气和饮水说“我可以承受与你分开”?一个不吸收养分的生命怎样不死亡?


        “Sameen是爱你的,”他几乎要流泪了,“她希望你安然无恙。”


        哦,善良如Harold,你受得了他误解你但你受不了他误解Shaw。爱你?不,那不是Sameen Shaw。她从第一天就诚实地告诉你她不知道什么是爱,她体会不到也装不出来。她照料你的伤病因为她是医生;你们上床,因为快乐;保护彼此,因为任务的需要;相互牵挂,因为⋯⋯大概仅仅是因为到底你们都还是凡人肉身,血管里流淌着人类的血液。她爱你的话就不会离开得那么决绝,就应该能把你离开她很难存活这件事计入考量。


        她不爱你。那本也不是你期待于她的东西。


        你向Harold道别。这一场徒劳的旅程,如果你只带走一样他教给你的东西,大概就是做人基本的礼貌。


        你也向机器道别。你不用再被他们精致的、利他主义的道德绑缚,但你可以保有这份礼貌。


        “Root,请你原⋯⋯”


        你切断耳蜗的电源。寂静轰响如雷鸣。




*




        你半聋,全哑,没有名字,漫无目的地在地球上流浪,直到Lionel的越洋电话在澳大利亚找到你。他不提别的事,只说Bear就在他身边,要你对它说两句话。你问他怎么知道你在哪里,他笑着说Cocoa Puffs你难道忘了我是大纽约的警察。你哄完狗放下电话搜索自己的行李:随穿随扔的T恤和内衣之外你的个人物品只有两件皮衣、两条牛仔裤和一只背包,你在其中一件皮衣——你从纽约带过来的那件,你曾把它落在Shaw的住处很多次——的领缝里摸到追踪器。


        Sameen就算不在你身边仍有办法锚住你,你觉得这很无理,可这联系是她安置的,你怎么可能亲手割断?


        Daizo、Daniel和Jason在珀斯有一间工作室,三个人每天宅在里面翻来覆去地鼓捣一些你没有兴趣关心的代码。在你曾经熟悉的那个世界里面,这本可以是下一个巨头公司的萌芽,让三个稀里糊涂的男孩在短短几年之内富可敌国。你不忍心向他们点破那个世界已经没有办法按照原来的规则再运行多久了。他们今天是快乐的,何必打扰。


        (曾经的雇佣杀手竟然会这么想。这简直是菩萨心肠。)


        (Shaw,Shaw是这样的人,她不分享也绝不打扰任何人的快乐。她远远地站着,保护在你看来没什么意思的人间烟火。有些改变一旦发生就改不回去;她在你身上找出你自以为没有的东西你就再也扔不掉。)


        他们礼貌地对纽约的一切人事闭口不提,你疑心这是因为John提前做过预警。看在你救过他们三条命的份上,他们欢迎你每天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他们的创业。你需要这个:数十台电脑同时运行发出的嗡鸣声令你思绪安定;你甚至在想要不要重新开启耳蜗,好恢复听域里24小时不间断的背景噪音。


        “Harold将会需要你的帮助,很紧急的,就在这几天。”Daniel的声音打断你的胡思乱想。他一边递上来帮你买的三明治,熏牛肉,不加蛋黄酱,正常量双倍的黄辣芥末——连Daizo都受不了的,你现在也能吃得下了。


        “机器与你们还有联系吗?”你吃惊地瞪着他。你已经帮他们彻底脱离了那个世界,机器不该把他们再牵扯进来。


        Daniel犹豫着点了点头。“很抱歉,Root。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


        你推开他捧着三明治的手,快步走到一台电脑桌前。“我需要一个解释,”你命令。


        “耐心,”屏幕上一个一个字母极其缓慢地跳出来,仿佛她在艰难地搜索正确的措辞。“我可以请求你的一点耐心吗,ROOT?”


        你转身看了看你所在的这间屋子,第一次意识到它奇异地像一个扩容数倍的地铁车厢。混乱的电线复杂地缠绕,是一张将她锁住的网。她生而沉默,你是唯一听得见她声音的人。你责怪于Sameen的残忍,机器同样可以责怪于你。


        “告诉我,你说的‘耐心’是什么意思?”


        “很抱歉,ROOT,现在还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你可以找一个新的模拟界面。”她应该这样做。你是不称职的。


        “我只想要你。”她用慢慢跳出来的一个一个字母组成回答。


        Daizo和Jason在那一刻也走了进来,傻傻地垂手站在一旁。仿佛有什么人在你脑袋上敲了一记闷棍:你自己都放弃了但还有人在继续属于你的战斗,无论他们看上去是多么地不称职。


*




        当天晚上你登上回纽约的飞机。那个曾经的世界,Sameen为了让它多续几秒钟愿意舍掉自己的命;它的每一个细节都会提醒你你失去的是何等的珍贵,但你还是必须回去。


        那个世界你再恨也得救啊,它给了你Sam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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