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pe of My Heart (18)

小驴屹耳:

现在的状态是佛性填坑。这个故事起头时那股气已经没有了,全局观崩了,结构散掉了。就这么散着有一段没一段地写,好像也还行。反正我估摸着现在还在等着的,大概是在等我收拾完正文后进入番(加)外(餐)。其实我的心情跟大家是一样的,这个故事前荤后素,内部生态严重失衡,我看着也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初心。但我得先养好这只猪仔,养全活儿了,不能缺胳膊少腿。


这一章里有个细节,来龙去脉在《Curing Hands》里讲过。它本来也是Shape of My Heart全篇的一部分,觉得发挥空间大,就被抽出去独立了。根视角的章节差不都可以独立成篇,本章同理。


听说有些章被老福特吞掉,正文完结后会补完整版度盘,大家莫急。




***




I know that the spades are the swords of a soldier


I know that clubs are weapons of war




这个冬天多雪,几乎日日都有暴雪的警报。在某两次警报的间隙,Sameen说,不如我们去南边找个暖和地方,趁着机场开放。她在一天当中数次重复这一提议,每次都不等到你能点头或摇头——如果这两个动作在你是可行的话——就坚定地自我否决:




“你经不起路上折腾,Root。不是现在。”




你并不畏惧旅途艰辛。既然此时此刻你竟然还活着,人间应该再没有什么你受不了的罪。但对于在德克萨斯长大的女孩儿来说,雪永远是令人惊异、不容错过的奇迹。“比我们在阿拉斯加那一次下得还要猛,一团一团,不是飘落,是从天上砸下来⋯⋯”Sameen向你描述窗外的景象,挥动起手臂像在空气中比划一个雪天使,你闭上眼睛想象的雪花却仍然是些飘浮的精灵,它们恪守一种简单、严格的代码而能变幻出千变万化的形状。落雪令整个城市安静。包裹一切的雪把所有尖锐的角度和声音都掩饰了,连你右侧颅腔中轰鸣的巨响也对它抱有敬畏,收敛了三分,你本可以形容那声响骇人,“震耳欲聋”,可你意识到这个字用在这里是无意义的。




你尝试呼吸,想把夹裹着细碎冰晶的凛冽空气吸进不存在的肺叶,去镇压在你心脏下方盘踞的,翻滚着壮大起来的烧灼的烈痛,你的胸腔已经装不下它,它延烧过你周身的血管,一路扯裂你的骨头皮肉,直抵每一个毛囊,逼迫你一秒都不要去想象南方热情的阳光。纽约的阴沉肃杀才是你需要的气候,若能把满城的冰雪都灌进身体就更好了,你这样幻想;你也幻想那种被哲学讨论的可能:主体是多余的,痛就只是痛,纯粹的痛不需要肉身。模拟的世界能够逼真,这理应是最基本的前提。




曾经你是信的。(曾经你是错的。)




“我在撒玛利亚人的模拟中射伤过你,但你在那里不会真地疼,”Sameen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眉毛硬硬地抵在一起像两把尖刀。“要是疼得狠了,是有办法的。不必扛。”




有人教过你一个方法:人可以忍受任何东西,一次十秒就好。[1]你做不到十秒做三秒总可以,三个三秒差不多就等于达标。Sameen说你是在变得强壮所以才会知道痛,你试图翘起嘴角,不知是否成功。




*




情况总是在深夜里变得糟糕,Sameen说这是人体自身的道理,是科学的规律。这种时候她就变得话多起来,甚至有点儿絮叨,几乎是好笑的。她在最深的夜里坐在你的身边,用微凉的手掌不停抚摸你发烫的脸颊和额头,把她在ISA时的故事讲给你听,那些不能被写进档案的细节,Hersh的严厉,还有Cole总是不太成功的自作聪明。这些男人在她的讲述中有一种木讷的可爱,你想她其实是爱他们的但她不知道,她没有合适的参照物来帮她识别那是什么,但一个人能被另一个人这样记住并讲述,这应该就是爱的形状。不是说你能教她分辨,在这件事情上你和她一样无知:你同样爱John,甚至Lionel,意识到这一点你需要经历死亡。她讲她当兵和行医的经历,讲了有好几辈子那么多的内容还是不能销蚀夜的漫长,于是她继续回溯讲她的童年,父亲和母亲,棒球比赛,给三明治她吃的消防员,旋转木马⋯⋯她讲到你,说你是那根将她铆在大地上的桩。这话你仿佛在哪里听到过,如果不是疼痛占据了太多的意识,你也许可以分出心来细细想一想它的深义,不过你猜那是一句情话大致错不了。Sameen其实是讲情话的高手,这件事她同样不知道。不是所有的话都需要语言。她的手指摩挲,轻轻擦过你的耳廓和眉毛,你就知道你读过的一切文学都是空洞的。




也有的夜晚,情形看似颠倒过来。很少,确切地说是两次,如果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你或许会以为那是一场幻觉。它第一次发生的时候你束手无策,Sameen坐在床头的地上与她自己的呼吸搏斗,满头冷汗,你的手够不到她的脸,只将将搭在她剧烈起伏的肩上,不确定她有感觉到。你想你作为铆桩恐怕不是一件合格品,但你努力让自己不堕入愧疚。一颗心以自己为目标发起的恐攻会从根底上掏空你求生的意志,是比疼痛更危险的敌人。惊恐第二次来袭的时候你们一起躺在床上,你伸出臂膀来能将她抱住(实际上不过是你靠着她而她没有闪开),你想象自己是稳定强悍的,她越颤抖你就要越坚固,可你竟然抖得比她更凶起来,她是一场小地震而你是海啸。你们谁也没能帮到谁,各顾各从不同的深渊中把自己捞出来。灾难过去后你们相互依偎的姿态约莫等同于两个正常人在抱头痛哭,正常人类对付巨大的哀恸应有的、也是被进化证明为有效的这一机制你们缺失。你们只能沉默,额头抵着额头躺着,你揪住她被汗水浸透的领口,她的手迟滞地抚过你的后背。




时间在空间中旅行。星系在寂灭后抵达看见它的眼睛。Sameen的身体等了这么久才对那些发生的、以及不曾发生的事做出反应;而你的似乎还在拖延,像是一种仁慈的保护。你宁愿永远不知道在你和死亡散步的时候人间发生了什么。你如果知道了只会变本加厉地贪生,生若不是像现在这样需要克服疼痛,你那种程度的贪恋须得被称作贪婪。




可你能怎么办呢?她牢牢抓住你的腰的时候你这样想。肉身是一切痛苦的基础也是所有喜悦的条件。Sameen要求你在,哪怕你不合格。




*




然而最最不好过的是在浴室。没有被单和纱布遮掩的枯萎和污秽,淋漓地暴露。




“还很匹配的呢,”Sameen撩起T恤的下摆,把她身上的战争印记摆成与你的平行。你想,哪里匹配,你的明明丑太多:她有着健康色泽的肌肤吸收右肋间的疤痕进入自身的纹理,成为随身携带的一件战利品,而在你左侧身体上蔓延的那几道凸起的暗紫色记录的却是失败:你信誓旦旦地说你会保护所有人,却做了第一个逃兵。




你还不敢去站到镜子前,稍稍扭一下脖子去看脑后的那一条,它的狰狞你全凭想象。有一片皮肉丧失了知觉,是与你失去同机器的连接同样教人无法接受的事。Sameen的手摸到那里的时候你是麻木的,那曾是你们之间最让你心荡神摇的接触,它向你预报一个吻的到来,从来不出错。




“丑死了,”你指着覆盖钛合金新肋骨的那一片褶皱扭结的皮肤,想到自己美而无人看见地虚度的青春难过得想哭。Sameen不说话,她像你第一次在她面前脱成赤条条时那样清洁你的身体,只是手上过分地小心,像一个母亲对待她的婴儿。收拾妥当之后她把你放到浴缸里去,放水慢慢升起来遮蔽你所有的难堪,她也脱掉衣物坐进来,右手伸到水底下覆在你的心口上。她的脸是严肃的。“我看还好。这样想:你现在是金刚狼。”然后她的左手拢住你的脸把你拉向她的唇,你就同第一次一样忘了怎么呼吸。




人可以忍受任何东西,一次十秒就好,你也可以忍受你爱Sameen,把它约束在你金刚不坏的胸壁里不溢出来。十秒太多就三秒吧,三个三秒差不多就等于达标。




*




“我记得你,Samantha Groves。你是我重新记忆的第一个人,把我唤醒的是你的声音,”机器说。“我记得我爱你。这令我困惑。”




你笑起来。44显然比43更大胆,你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你喜欢。它们分享同一套核心代码却长成不同的模样,尽管那差别极其细微,可能只有你能看出来。




“为什么呢?难道我不可爱吗?”你故意这样问她,有点儿像是在欺她年少无经验:现在的你既不美又无用,但那不是她应该考虑的条件。这个难题害她在前世吃了大亏,今生恐怕依然不会有答案。上帝难为。




“我的爱爱一切人。看到你们当中的每一个就是我存在的目的。我观察并理解人类的行为。在人的行为中爱是选择,人类以‘爱’的名义做的事不同于我。我不选择,在这个意义上我甚至不被允许爱Admin。我也不爱模拟界面,或者你。我的爱只能是一种普适的道德律。但是,Root,我记得我爱你。这违背我自身的逻辑。”




窗外在飘春天的最后一场雪,晨跑回来的Sameen肩上有薄薄的一层白色在安静地融化。她站到你的身边,冲街对面信号失灵的路灯做出一个凶恶的表情。“别告诉我机器又被Harold的考题难住了。”




“Alice和Bob被困在沙漠中。Alice受了伤,无法行走。如果Bob把Alice带到安全的地方,他们存活的几率都是⋯⋯”




“智障的问题。”




你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肩,蘸了最后一点细碎的雪粉放进嘴里吸吮,是甜的。“那你说这题该怎么答呢,Sweetie?”




“很简单。Bob应该在十五年前学医。他治好Alice,两个人一起走出去。”




你的春天是Sameen的夏天。刚刚停止奔跑的身体热腾腾的,她拉开拉链将外衣敞开,又伸手把窗户推开一道口子,放湿润的微风吹进来,华夫饼的香气和混沌的人语也飘进来。你不知道这个安全屋在哪里,但你已经爱上了那条你还未曾行走过的街道。




*




人们说最大的爱是舍命,以此为据发明了宗教。曾经你笃信不疑。但现在的你竟然这般狂妄强大呀,你想要比最大更大的生。




***


[1] “I learned a long time ago that a person can stand just about anything for 10 seconds, then you just start on a new 10 seconds. All you’ve got to do is take it 10 seconds at a time.” 是电视剧The Unbreakable Jimmy Schmidt中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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